惜文姑姑虽也叫花瓶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, 不过拂去一肚子惊气，就如常地站起了身子去。到了珠帘处蹲身把碎片一点点捡到手心里，嘴上说：“前儿不是煎过么，这就忘了？要不你搁着吧, 我去煎。”
青菀努力镇定住情绪，也蹲下身子来帮着一起捡碎片，“瞧着好像不大一样，怕出了岔子, 所以来问问姑姑。”
惜文姑姑且不知这丫头有问题，只当不小心碰了隔断门边的花瓶。自收拾了，又拿了药包去煎药。青菀便一个人在珠帘外站起身子，目光透过莹粉的珠子看向里头坐着的净虚。有时候觉得一个自己十分了解且信任的人面目模糊起来,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。
净虚亦在里头看着她,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, 然这会儿隐约瞧出珠帘外的人眼里的寒意，自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。这寒日里, 她手心攥出了密密的汗珠子。在青菀跟六王爷下扬州之前, 她跟她说过一句话, 等她回来，她们之间仍无嫌隙, 那便在一处，永做知己。这话也不说无故瞎说的, 都有缘由。
青菀回来后, 瞧着是把事情给办妥了, 然并没有多说什么。净虚心里有鬼，但也未多问，生怕露馅儿，只当那事儿就这么过去了。当作一桩秘密埋在过去，谁也不提起，日子顺顺当当往下过罢了。她和青菀这丫头处出了感情，且不愿意放了她走，这怕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意外。心里抱着侥幸，觉得事情可以埋一辈子。
可谁能想到呢，事情都过去且平息了这么久，在这会儿又给提了起来。她是个明白人，瞧着青菀眼里的神色就能瞧出东西来。偏这会儿又自欺欺人装傻，想着不定她就发现了什么。自顾扯了一记笑，对青菀说：“既不去煎药了，进来坐着吧。”
青菀站在珠帘侧，不抬手打珠帘，也不说话。她该听到的都听到了，药材商香扇弄。这几个词实在都太过敏感，不能不叫她生出别样的心思。净虚说打小就在香扇弄那家药材铺里抓药，又是看病又是煎药的，关系能简单了么？
她没有进房内，与净虚低低说了句，“我去看惜文姑姑煎药。”便出了正房。外头阳光刺眼，是个难得的大晴天。其他殿里都有晒衣衫被褥的，唯有寒香殿周遭，冷冷清清。
青菀也没有去看惜文姑姑煎药，不过在外头的廊栏上坐下来。看着院儿里花间跳动的灰羽小鸟，眼睛眯成两道缝儿。睫毛密密的，点跳着阳光尾梢的光晕。她在给净虚时间，也是在给自己时间。这事儿出了眉目，她是不会放手装憨就这么放过去的。那背后的事情到底如何，她一定要知晓得清楚明白。
而净虚在房里坐着，背后都渗出了汗珠子，潮了一片衣衫。她咳嗽越发厉害，等惜文姑姑把药端来，也不管苦不苦烫不烫，一气灌了干净。罢了拿帕子擦手，手指抖得厉害，嘴上说：“姑姑，劳烦你把音儿给我找来。”
惜文姑姑没瞧出这主仆两个在做什么，只道与平常有些不同。她端了托盘出来，叫青菀进去，顺道问一句，“你和娘娘怎么了，稀奇古怪的。”
青菀笑笑，“没什么要紧事儿，姑姑您去忙吧。”
惜文姑姑自不多管，端上那托盘就去了。
青菀看着她走远，脸色便又慢慢沉下来。她抬脚往屋里去，打了珠帘进内间，在净虚面前坐下。互不相看，沉默良久。还是净虚熬不住这样的气氛，讨好般地开口，故作憨傻问：“你这怎么了，失魂落魄的样子？”
青菀仍旧低眉，心里想着如果她不问，假装什么都没听到，稀里糊涂跟净虚就这么走一辈子，成不成？这是一种最适宜的选择，抱一种“难得糊涂”的心态，混混沌沌地过完自己的一生。可是只要想到一清的脸，她又做不下这个决定来。
她手指亦打颤，摸了茶杯到手里，半晌道：“你的相好，是香扇弄那家药材商的掌柜，赵大官人。他约莫大了你十多岁，生得风流倜傥，亦是个读书人，是也不是？”
青菀还是提了起来，净虚之前心里抱的一丝侥幸，再寻不到半点踪迹。她心下也凉起来，微微慌措，觉得天也要塌了。便是被降了位分，受了那般责罚，都没有过此时的感觉。她看着青菀，目光染上哀求，喑着嗓子说：“别问了，就让它过去吧，好不好？”
青菀也想说好，可是说不出来。她不知道自己听了真相后会做出什么反应，可死的那个人是把她从八岁带到十五岁的一清，她不能装憨。她吸鼻子，满腔恼恨，忽而盯住净虚，“你既想瞒 ，就不该还提起来说！”
净虚也后悔啊，祸从口出，一点也是不假的。她哪里能想到，随意的几句闲话，竟将自己辛苦遮掩了那么久的事情暴露了出来。怪她自己没留神，也要怪青菀太机敏。不过几句闲话，她偏就听明白了。佛家言，因果循环，报应不爽，果真还是来了。
净虚闭目落泪，最是可怜无助的模样。大约当初来京城发现被那相好甩掉的时候，也是这幅模样。叫人心疼么？青菀确实觉得心疼，情绪错综复杂，极恼极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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