净虚把她的故事说完, 青菀一句话也没有说。心里从起初的不敢置信到寒气冷冷，手心叫指甲划出了凌乱的红意。她抿着唇，呼吸都显得不顺畅起来。心里开始生出的隐隐同情，也在净虚的收尾声音里, 消散殆尽。
净虚在决定和盘托出的时候，就想好了青菀会有的各种反应。然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侥幸的，想着这段时间与她相处甚欢，关系亲密, 大约她会心软，与自己摒弃前嫌。这都来了宫里了，同生死共患难走到今天。难道，还要提那报仇不报仇的事情么？真拿了她报仇, 她一个人留在宫里, 又怎么活呢？
是以她往青菀身前凑, 抓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握着。那两只手都在颤抖，声音也打起颤来, 与青菀说：“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 可以……要不……你就当没发生过, 我们还是这样……”
青菀没让净虚把话说完，便把手从她的手心抽了出来。继而站起身子, 声音微喑地说了句，“我去给你沏壶茶。”
净虚乞求的话被噎在嗓眼儿里, 憋闷得几乎要发狂。她瞧着青菀那般冰冷带些无力的神色和语气, 觉得自己的天已然是塌了。可她也不能做什么, 只双手捂脸在那处哭了一阵。她想她该怎么办，青菀又会怎么办。
净虚在房里等着，等到用完晚膳，也没见青菀把那壶茶沏了送来。后来亦是惜文姑姑来服侍她梳洗，给她铺床。瞧出她神色不对，还多问了两句关切的话。净虚与她说不着这个，敷衍两句也就打发了。她心里又是不安的，却也不敢问青菀去哪里了。
她在炕上坐着，目光打直，瞧着不似活人。就这么呆了一阵，听到敲门声，继而门响，青菀果提了茶吊子进了屋。她霎时有些惊喜，觉得青菀大约是想明白了。在这宫里，她们落到如今的处境，只能相依为命活着罢了。
青菀脸上神色却瞧不出什么来，她拎了茶吊子到炕边，搁到炕上，许久没有开口说话。而后她拿过杯子来，倒了一杯茶水出来，往净虚面前送，搁下道：“我去睡觉了。”说罢了瞧也不瞧她，就转了身要走。
净虚下炕去，拉住她的手腕子，急急问她，“你怎么想的，告诉我知道。”
青菀回头看她一眼，又转目看了一眼炕几上的茶杯，幽幽开口，“吃了那杯茶，你我散了吧。”
净虚听到这话，心里自然一沉。她拽着青菀的手腕子紧了紧，半晌又挤出句话来，“你不能……不能原谅我么？”
青菀看向她的眼睛，“你能原谅自己么？”
青菀曾经痛恨过生自己的那个人，觉得肮脏污秽。后来入了佛门，觉得那里大约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地方。一清也让她觉得就是如此，可一清并没能在这肮脏的世道里活下来。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净虚这样的人，宁愿与其同死，也不会一道苟活。
净虚也瞧出来了，手上慢慢松了劲，放她出房门。她面目颓然，转身回去炕边坐下。低眉瞧那壶茶水，心里大约也想得明白了。她这辈子可以依附的两个人，终究都还是都抛弃了她。她抬手摸下头上的银簪子，一拔便散下成缕秀发。这会儿手也不抖了，探了那银簪到茶杯里。簪尖儿染上黑，她眼眶里落下泪珠子，低声道一句，“你还是要我死，可是我死了，你怎么活呢？”
她怎么活呢？青菀躺在床上，彻夜未眠。她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，她必须要看着净虚死。净虚死了，她就算为一清报了仇，至于往后的事情，她无力去想。是死是活，仿佛也都没有了什么关系。活着也是行尸走肉，死了，便什么都不用再去顾念。
她躺在床上又想很多，整整一夜，把自己的一生和净虚的一生，反复揣度。可想出什么呢，只觉索然无味罢了。以前她觉得净虚或许是至情至性，与一个男人相知相守，虽有违佛门规矩，但到底能让人接受。壮烈一些的，还能让人唏嘘。然而事实是，她的所有可怜，都有更为可恨的因由。所有的事情都让她绝望，心生无力。
青菀没睡着，却也没有在清晨早起。她不想往净虚的房里去，不想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。她心如止水，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变故。或许她下毒的事要被发现，她也会死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？这世界确没有什么叫她留恋的了，死了也就死了，无有其他。只不过无人要她死的时候，她和寻常每个人都一样，不会也不敢去死。
等到正房里传出刺耳的尖叫，青菀才从床上翻坐起来。合衣睡的，也不必再去慌忙套衣服。她甚而有些慢吞吞的，下床穿上鞋，再往正房里去。她想着净虚必是把那盅茶吃了，继而毒发死在炕上或者是榻上，样子不会太难看。可事实是，她死在悬于房梁上的一根白绫上。脸色涨紫，舌头微微伸出来堵在双唇间。
看到梁上挂着的尸体，心里忽而翻滚上来作呕之意，青菀跑出正房，在廊边花圃边直把胆汁都吐了出来。那眼里全是眼泪，不知是胃里恶心难受逼的，还是因着别的什么。
净虚不是死于中毒，那杯茶水并茶壶里所剩不多的茶水，都被泼了去，瞧不出有谁下过毒。她是死于上吊，自杀而亡。宫里办差的太监忙活起来，拖了她去埋，料理得十分利索干净。那寒香殿一应的物件都被扔了去，又换上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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